生命故事 | 我一直在等你
2021-11-26 11:42
       我一直在等你
       我是一名护士,安宁疗护是我最近两年工作的一部分。两年多里,我听到最多的话是:
       “你去和我妈妈说,她只听你的”
       “你去说吧,我不敢说”
       “因为是你说的,他才听,我们说不行……”
       家属总会回避谈与死亡有关的事情。他们害怕,或者不知道怎么开口。他们每天围着至亲的吃喝拉撒转,完全放弃了自己的生活,所以当有一天亲人走了,他们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弥补心里的空白。
 
       11月10日
       她有些特殊,科室的姐妹都不停扼腕:“太年轻了......”
       我走到她床旁,虽然氧气面罩挡住了她一部分脸,但仍能看出她是一位漂亮的姑娘。肿瘤全身扩散,肺部大约只剩10%的功能。她端坐在床上,费劲地呼吸,偶尔咳嗽一下便难受地用手捂住胸口,脉搏110次每分,血氧饱和度96。因为呼吸困难,她已经不能进食,偶尔喝水都会出现呛咳,只能用水打湿嘴唇和口腔。
       她不能说很长的句子,只能两个字两个字地说。我告诉她,我会问一些问题,如果我说对了你就抓一下我的手或者点头。
       “有没有哪里痛?”她指了右边胸口和脖子。“呼吸难受对吗?” 她用力抓了我的手,并且一直点头。我一边握住她,一边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肩膀,帮助她放松下来。我告诉她,这确实很难,你真的很了不起。
       照顾她的是她丈夫,我请他准备了一个小风扇,让她时刻感受到微风吹过的感觉,这样可以稍微缓解憋气感;也让他多给妻子一些肢体抚触,这样她会更有安全感。
       她现在的感觉就像在跑马拉松,拼了命想停却停不下来。她丈夫说她只接受自己的照顾,拒绝其他人,包括父母。说很多朋友想来看她,但是她拒绝。我说那便尊重她的意见,只要父母和孩子过来陪一陪,可能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憔悴的样子。
 
       11月11日
       夜间查房,她呼吸急促30次左右,心率145次每分,她看起来就像被人掐住的喉咙,吸气呼吸都十分困难。她无助地闭着双眼,痛苦地熬着每一分每一秒,她丈夫很焦急,说:“以前也会这样,但只偶尔一次,可今天已经三四次了!怎么办?怎么办啊?”
       遵医嘱皮下注射吗啡后,她稍微缓解了一些,一小时后心率恢复到102次每分。我问她是不是最难受时就是这样?她点头,泪水从眼角流下。我问她:“想孩子吗?如果孩子陪着你,会不会好一点?”她摇头。
       “那谁在身边你会觉得好一点?”她用力抓了我的手,我说:“是我吗?”她又用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我。
       这一双手的力量仿佛在告诉我,请你一定帮帮我,我真的很难受。我说:“好,我一定会想办法,尽我最大努力。"
       责任感如大山般压向我,文丘里面罩?高流量给氧?无创呼吸机辅助呼吸?激素治疗?平喘治疗……这一系列想法在我脑袋里挨个出现,和主治医师讨论许久,又咨询了重症医学科医师的意见。
       肿瘤晚期,她各个脏器都已不堪重负,医生评估生存期大概一周左右,如果持续泵入镇痛药,或许能减轻心脏耗氧,缓解呼吸急促时的痛苦,但睡觉时间可能会增长,与家属互动时间会减少。时间久了会出现定向障碍,不记得今天星期几、会有梦境和现实混淆的现象,甚至会出现谵妄。我们需要更详细评估她的神志、疼痛状况;需要每日唤醒,评估是否有谵妄情况发生等等。
       我告诉她这些,问是否愿意试一试?她点头。她丈夫知晓后说想和家人商量。
 
      11月12日
       我答应她每天都会来陪陪她,走到她床旁说:“小安,我来了,今天是12号,天气很好哦。”她突然把面罩取下来艰难地说了一句话:“我一直在等你”。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说一句完整的话。“是在等我上泵吗?”她点头。“你都清楚上泵的好处和坏处吗?”她点头。我问她丈夫:“家里人都同意吗?”她丈夫也点头。
       病房外,她丈夫提着冰棍,说她想吃,买一点给她尝尝。我说:“您做得很好,我知道您做每一个决定都不容易,您的陪伴对于小安来说都十分珍贵。”她丈夫的眼圈突然就红了。
       中午和全责护士一起为她连接上泵,四个小时过去了,她没有出现呼吸急促的状况。我问现在是不是好多了,她点头。和她丈夫一起为她擦拭身体,换下被汗水打湿的衣服,过程中她也没有出现呼吸急促的情况,大家都松了一口气。
 
       11月13日
       我在床旁呼唤她,她点头。她丈夫轻松地说,她真的没有说痛了,那呼吸急促的现象还有出现吗?没有了,她丈夫有点开心,接着说昨天晚上父母和孩子都过来看了,她还跟儿子打了招呼,说儿子帅……
 
      11月15日
       早上血氧饱和度开始出现下降,身体水肿更明显了,晚上九点血氧下降后没有回升。不忍心却又不得不告诉她丈夫,需要通知父母和孩子过来了,我们要好好地跟她道别。在家人的陪伴下小安走了,我搂着她孩子的肩膀对他说:“跟妈妈道别吧,妈妈非常爱你,生病不是妈妈的错,妈妈会在另外一个地方一直陪着你,如果以后你想妈妈了就给她写信……”
 
       望着无声流泪的孩子,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。
       不是每一位末期病人都了解安宁疗护,知道如何去安排自己最后的时光,工作中我也没有办法照顾到每一位末期病人,但是我希望大家知道,当我们面临有患有威胁生命的严重疾病的亲人,或者有老年患者在生命终末期阶段,你可以想到并求助安宁疗护,它会全力帮助病人获得最好的生存质量,减轻身体、精神、心理、灵性痛苦,它也会帮助家属乃至整个家庭度过这段困难的日子。
       特别感恩在安宁疗护时遇到的老师,他们总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,他们总是温声细语给我鼓励。感恩给予我无限信任的病友,病友家属,每每想到你们给我的肯定,更坚定了我去帮助更多病人的信心。感恩安宁疗护时志同道合的伙伴,我们互相支持,为每一段幽谷伴行竭尽全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