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命故事 | 落日余晖,一路上的关爱与成全
2022-01-14 18:42

       01 清晨的电话 
 
       父亲生命的倒计时要从18年12月22日算起,那是个周六的早晨,经历了一周的疲劳打算周末多睡会儿,急促的电话声把我惊醒,一看手机是姐夫打来的,暗想不妙......
 
 
       父亲一周前因为糖尿病肾病进展到肾功能不全,需要做透析治疗,做了动静脉瘘的手术。出院后等待一周后去拆线就住在了四姐家里。我想肯定是肾衰导致的心衰,需要紧急透析吧。
 
       我让也在医院工作的外甥女联系了父亲住院的病房,赶紧把先生叫起来赶到四姐家里,快到时候告诉姐夫把父亲扶下楼,隔着两层楼梯就听到了父亲粗重的喘息声,父亲的心功能很差但从来都没有喘的这么厉害,周末清晨路上车很少,一路非常顺利到达医院,外甥女已经推来了轮椅,办理了住院手续......
 
       02 传说中的“大白肺”
 
       吸氧、采血、监护、输液、皮试,雾化一阵处置下来,父亲似乎的喘息似乎有了些缓解,又恢复了他以往老顽童的讲话方式。看着监护的指标和采血回报的结果,我知道并不乐观......我心里不由愈发往下沉,有些检查不能常规进行,因为血氧饱和度一直很低,用了面罩也不能明显提高。请医生帮忙联系急查肺CT。一家人带着氧气袋,外甥女先行开路提前按好电梯一路狂奔进CT室做了检查。虽然报告要次日才能发出,值班医生在电脑上看了片子。严重的肺部感染,传说中的“大白肺”。
 
 
       父亲出院后住在小姐家里,先是姐夫感冒发烧,然后是妈妈也出现了感冒发烧,症状非常严重整个人都非常虚弱,就给妈妈在我工作的医院办理了住院。当时还庆幸父亲没什么症状,其实只是因为父亲身体机能太差了,没能反应出来,呼吸有点快也只是以为心功能差的原因。从事临床护理工作多年的我不需要医生多交代,也清楚大白肺意味着什么。回病房后又加了一组输液莫西沙星,继续其他治疗。姐夫晚上接班,四姐到我们医院去护理妈妈。
 
       大家让我回家休息一下,看看上小学的儿子。内心惴惴不安,与先生一路无言到家,身心俱疲。第二天我先去看望母亲,看起来有些好转。我就赶紧去父亲的病房接姐夫的班,症状并没有太明显的改善。
 
       03  生命倒计时
 
       我知道父亲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,虽然内心无比焦灼,还是轻松地跟他聊天。平时我和父亲聊天总是喜欢互相斗嘴,互相“抬杠”,总以哈哈大笑结束。
 
       他累了眯着睡觉的功夫给姐姐们打电话告知病情,虽然这是一家人不想面对的现实,可又必须去面对,为离开做准备吧。姐姐们不能理解,手术后不是一直很好么。其实父亲在这两年里,肌酐直线上升,肾性贫血,心功能越来越差,碎小的步伐,饭量越来越小,也越来越频繁地住院,我就已经隐隐感觉这一天不会太久。
 
 
       我尽可能多回家看看他,父亲体型肥胖,因为糖尿病视力也不好,每次回去都要给他剪一下脚趾甲。在他来这里住院出院后带他出去转,带他去旅顺口,那是他年轻时当兵的地方,每次出去他都特别开心,跟你讲那时的事情。
 
       父亲醒来时问我得住多久才能出院,我问他如果不好的话,进不进ICU,他说不想去,我不确定他是怕花钱多还是不想遭罪。没有说太多,就跟他聊别的,聊我的小时候......
 
       04 一位父亲心中的话
 
       我80年出生,上面已经有了四个姐姐,超生,影响了母亲涨工资,也把当时是民办教师的父亲打发回家了,离开了他喜欢的工作回家后就大病一场,我打趣他就为了想要儿子,结果还是个女儿,连工作都没了,后不后悔。父亲还满脸幸福的说,不后悔,有你这个老姑娘多好呀。还说其实不是我想要儿子,都是你妈想要儿子。我忍不住笑说他就看我妈不在这,头扭到一边满眼都是泪。
 
 
       我就是被父母放生的那个生命呀,如果被流产,也就没有现在的我。我是多么幸运!成为你们的女儿多么幸运!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,集父母和姐姐们的宠爱于一身。父亲爱读书,这习惯也影响着我。父亲是历史老师,无论正史野史,经他一讲听的人都听的津津有味,他在家里边有好几个一起遛弯老哥们,也是听他讲故事的粉丝。我问父亲,这辈子有什么遗憾么?他说工作没了当时有点难过,不过有你这个老姑娘知足呀。他的一生总是很知足,跟别人提起五个女儿总是笑眯眯的一脸幸福。他说唯一牵挂的就是远在深圳的三姐身体不好,我给他看我和三姐合照,说,你三姑娘人缘好着呢,朋友都把她当宝呢。他听了挺高兴。
 
       他半坐着腿悬空很不舒服,我把他的脚放在我的腿上让他有个支撑。时不时再跟他聊几句。他怕时间长了压的我腿疼,让我把他腿放回床上躺会儿。就这样躺一会儿,坐一会儿。晚上姐夫来接班,手术时就是姐夫在医院陪床,姐夫心细很对老爸心思,姐夫在我们也放心。一夜也勉强算安稳。
 
 
       父亲那边会诊大概的意思就是先这样治疗如果不好转就进ICU,我知道那所医院ICU是不允许探视,只能通过监控视频看到里面。一想到老爸一个人孤单在那里心里就难受得如同刀割。想办法转回我工作的医院,我在这里他会安心很多。
 
       05 这次,我是ICU外的家属
 
       周二我先联系了我们医院的ICU,还好有床位,又让姐姐问父亲的意见,父亲同意过来。这样的转运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,果然到了医院这边父亲状况就很差,紧急上了无创呼吸机。医生拿了一堆资料,病危通知单和其他各种告知书,我流着眼泪颤抖着手签上了我的名字。
 
       在气管切开和心脏按压的抢救告知书中,我跟姐姐们沟通了一下签了拒绝采取以上措施。ICU的大门隔开了我们和父亲,我们回到了母亲的病房等待能够探视时间,再进去时父亲已经恢复了神志,试图挣扎摘掉脸上的呼吸机面罩,四肢的约束让他更加的烦躁。
 
 
       我试图跟他沟通,他似乎安静了一会儿。真正能让他安静下来的是镇静剂。我们医院的ICU,我多次来这里进行护理会诊,现在这里躺着的人是我的父亲,我是躺在那里那个人的家属,父亲沉沉睡去,探视不允许太久,我大脑一片空白的离开。那天二姐留在医院陪妈妈。我和姐姐姐夫回家先休息。半夜十二点医院打来电话,告知我需要进行气管插管呼吸机治疗。我说好的,知道了。
 
       06 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 
 
       周三探视再见到父亲时,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,除了气管插管连接呼吸机,床旁血滤在不停地运转,因为消化道出血已经插上了胃管,输液用的中心静脉插管。当他稍微清醒时便会拼命挣扎,呼吸机便会因气道高压报警,医生便会调整镇静药物的速度让他睡去。
 
       探视的机会大家轮流去,姐夫去了一次就不肯去了说实在受不了看父亲遭受这样的痛苦。同事把所有检查的结果给我看,只是说了一句太重了。
 
 
       当自己处在患者家属的位置时,任何一个决定都是困难和痛苦的。纠结矛盾难过中又度过了一天,这一天两位姐姐一起出去为父亲精心挑选寿衣,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。远在深圳的三姐开始了化疗,家里这些事没有跟她说。大姐一直没有过来是因为刚做完一个大手术还在家里休养,父亲做完动静脉瘘手术出院后大姐还没有出院,父亲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大姐,大姐一说起这件事便难过不已。
 
 
       那段日子一大家子人每天奔波于各个医院之间,不知道每天即将来临的又是什么糟糕的事情。是否从ICU转出来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事情,周四下午大姐打来电话说把爸爸转出来吧。妈妈和二姐四姐也同意将父亲转到普通病房。跟科主任沟通了一下,主任同意转回病房。
 
       07 我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 
 
       远在省外的小叔也赶过来了,通知老家的堂哥们次日过来。那一天我去探视时,父亲是清醒的,闭着眼睛很疲劳的样子,我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说,明天我就把你转回到我们科里,再坚持一下。他点点头沉沉睡去。
 
 
       周五大概中午的时候将父亲转回了我的病房,呼吸机刚拔掉时还是在昏睡中,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便醒了过来。看到大家说你们都来了,看来我挺重啊,还在开玩笑说我还能活十年。戴上老花镜挨个把亲戚点了个遍,看到他喜欢的侄子们都来了特别高兴,尤其是看到姐夫时还有些嗔怪,你怎么才来呀,我都等你一天一宿了,他的心一直明明白白。
 
       亲戚们下午就回去了,姐姐们在陪伴他,有处置时我进去,其他时间我竟有些不敢进去,无法面对即将来临的那个时刻。他跟两个姐姐说了很多话,有他以前讲过的历史,有他年轻时同村里的老哥们,还记得家里血压计电池没电了,他叮嘱我们买电池,刚好我怕他床头播放机电池没有电,特意从家里带来一板电池,把电池给他了他也高兴。
 
 
       琐琐碎碎说了很多,傍晚时候他说饿了要吃饭,我给他调了胃管里注入的营养液,他还提醒我别忘了扎胰岛素。给他打了鼻饲,现在想想为什么不让他用嘴巴吃呢。当时多少还是有点懵。一个下午因为气喘,一直在半坐着,姐姐轮流给他靠着,把他搂在怀里,晚上父亲说累了,把我放下躺着吧。呼吸似乎也平缓了一些,姐姐说是不是好了呀,我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。
 
       那几天突然来的寒流,我的鞋子有些单薄,老家的冷肯定受不了。想去附近夜市买双雪地棉鞋,心里暗暗祈祷,我去去就回来,千万别有事。我全程不到半个小时就回到了医院,回来给父亲测了血压,血压有点低,心率也逐渐减慢,呼吸看起来更加顺畅。那一刻就要来了,一家人都陪伴在他的床旁,看着他从容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,心电图也呈现出了直线。
 
       08 父亲一路都是在成全我们
 
       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我们让身体还有些虚弱的母亲回去休息,我和同事一起撤除了他身体的各种管路。然后和姐姐们还有殡葬服务人员一起安静地为父亲擦洗穿衣服。父亲的混身上下干干净净,清清爽爽。
 
 
       寿衣像订做的一样合身,躺在那里像安详地睡着了一样。后面的安葬都非常顺利,甚至可以说是圆满。从老家回来的我还是时不时会想,如果父亲在ICU多呆上一些时日,是不是就会好起来,每当想到这些,心里就会翻浆倒海的难受,泪水滂沱。父亲一周年忌日时,我的表姑拉着我的手说,你爸去大连之前不久有个傍晚我们在大坝(散步的地方)小亭子唠了很长时间,分开时我三哥(父亲排行老三)说三妹子,这次分开,以后不一定能再见到了。原来父亲已经开始了他的道别,他也给了我们充分的时间来道别。
 
       甚至怕他的小女儿挨冻,让她安心出去买了棉鞋才离开。有时就觉得父亲就像一个智者,早已洞悉了一切,不论是手术,还是进ICU,回普通病房,他都在极力配合,他不给孩子们留下任何遗憾,哪怕小到一块电池,父亲一路都是在成全我们。我修习佛法的朋友对我说,老爸就是佛菩萨,一切的示现都是让我们看到实相,看到我们的心。
 
       我出生时父亲已经年过四十岁,不知道父亲年轻时什么样子,记忆中的父亲一直都是笑眯眯的,我也相信此时的他一定是在极乐世界里笑眯眯的。
 
 
       在父亲三周年的忌日,我们回到老家,在冰冻的河面,我拍下这张照片。尽管空气中透着凛冽,天,蓝得那么透,和父亲下葬那天,一模一样。